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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2年8月28日

引路

屋邨裡有位印度裔的街坊,在港土生土長的莎華滿有語言天分,粵語、英語、印度語都說得流利,我聽到時也不覺有任何鄉音。可惜莎華有先天眼疾,婚後更嚴重至失去視力,僅能辨別模糊的光暗。

這天她的兒子要到下葵涌學童牙科保健中心補牙,因眼疾她只好求助於議員辦事處,於是就找了我來引路。

一路上她的兒女也很頑皮,會在街道上到處奔跑狂叫,有馬路時還不敢走遠,到了地鐵站就會由月台的一端比賽到另一端,餘下莎華跟我在一起。她就偶爾呻兩句,說孩子不夠自律,尤歎他們年紀小,未能好好體會媽媽的難處。

她連抓緊兒女也未必可以做到,往往就因無法判斷兒女和她自己的距離而高聲呼喝,我想這畫面也不難想像,擠擁的地鐵裡都是途人的目光。以前雖曾接觸過少數族裔的孩子,卻沒有像今天一樣滲入他們的家庭裡,原來只是跟他們坐一程車,厭惡的目光就已是如斯鮮明。我卻又不知能怪誰,明明小孩子不這麼百厭就沒事,又明明是少數族裔的孩子百厭起來特別惹人注目。

九年沒到學童牙科保健中心,電視機播放的教育電視愈來愈生動好看,但過去擱著的幾部用來打機的電腦卻沒了蹤影。也許近日因遠足和游水帶來的蜜色皮膚容易讓人誤會;也許是身上的飾物和布袋太具印度風格才讓人誤會;也許更是身旁的是印度裔街坊才讓人真的誤會,醫護人員似也誤會我是印度人。






「你識唔識中文?」(其實我主修中文,但我都未敢講我識。)「噢!原來你中文講得咁好,小朋友嚟係補返對門牙。咦!其實你係佢邊位?」(其實我哋係街坊……)



候症需時,在診所裡孩子很安靜。我和莎華就談起各自的事,關於我讀中文、到街工、未來工作、家庭背景等,她也說說自己的家庭和成長,話語間有種連她自身都能察覺的怨,一種對生活的怨,一種連她也覺得不好的怨。

在香港成長的她思想較現代,像是她覺得自由戀愛最好,可惜家庭卻逼她盲婚。丈夫是個在印度成長的男士,教育水平較低,價值觀也跟她大相逕庭。細味故事只有一陣沖涼了的微苦,像是過往給予過她戀愛的希望都落空,而且就這樣一輩子。她又想過離婚,反正人大了就不再想理會父母、社會的逼迫,可是兒女已有,自己又不幸患病。聽到此只為她感到辛苦,一種沒有出路的困苦,恍若西西弗斯。

我問她,那麼小孩呢?以後會為他們選嗎?莎華斬釘截鐵地說不,就讓兒女選個喜歡的,也不理會是什麼種族,惟一條件就只是宗教信仰一致,要同樣是回教徒。始終好的醜的也是自己挑,可以後悔卻不能再怨人什麼。說後卻又輕歎,可惜先生大概想為他們選伴侶。

不知怎的談到此便被她問起我,她說盲人最會觀人,這半天聽我說話就知我是個純品的男生,應該很難追女仔。(說來也是,最近的教訓是再好都沒用。)她又道現在的女生要的是別的東西,但多問兩句她就吃吃地笑言這統統都是聽別人說的。

聽她說過種種,才又分外覺得,若是讀人類學或社會學,做一份講述少數族裔移民的第一二代都是個很好的主題。融入一個新的社群也許不易。

後來跟了小孩進去手術房,也是我首次從旁觀看牙醫的診療過程。補補牙就花了半小時有多, 記憶果然沒有錯,整個場所充滿小孩的呻吟和喊叫,而且牙醫對小朋友都很惡,對著在旁的家長或像我般的監護人時,則很和善。

最後又送她們回邨,其時已是五時半,想到她也未買餸不知如何下廚,但她們的社群力量卻很強。未來她定必又有更多更多的挑戰,懷著對真主和生命的信、望、愛,想來她也能一一承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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